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黑土印痕(34) 生的渴望
25年前,一批上海知青到了北大荒,那儿就有了“上海阿拉”这个称呼。后来,北雁南飞,陆陆续续回来了大半,上海就有了一批“黑兄黑妹”。 黑兄老了,黑妹也老了。年近知天命,额头有了不少“垄沟”,黑发不是见白就见秃,背渐渐驼了,眼也开始花了,于是,与招聘广告断了缘份。有这样一位黑兄,身高近1米80,英俊的国字脸,有一对秀气的大眼,端正的鼻子,能说许多故事的嘴,若不是那个年代,他或许会如费翔一样成为“白马王子”。 大概是属虎的缘故,他一直很要强。在北大荒,干什么活都是把好手,篮球场上总是打前锋。回到上海,虽已是而立之年,却也曾编织过许多美丽的梦,但时运不济,正逢顶替接班,于是便进了母亲工作了多年的一家街道厂。 他有了妻子,妻子是当年的黑妹,有了儿子,儿子13岁,如他一样英俊。那几张照片拍得很帅气。这个家很温馨,很和美。不过,这位当过黑兄的人,家只是他身体的窝,却容不下一颗心。远行过的心,依然想再度远行。于是,他想到国外去洋插队。忙活了一阵子,最后又未能成行,说是“超龄”了。不过,他依旧想,或许还有什么地方,可以去追求,去做点男子汉大丈夫该做的事情,可以让他放下那颗要强的心。不过,他一直没有成功。 他病了,不轻,乙型肝炎。于是住院,他不久起床,上班,如常人迈着两条腿疾走。但病魔无情地缠绕着他,三年后他又躺下了,肝出现硬化,腹部胀起来。渐渐,肝昏迷时常来侵扰他。住院治疗,化费很大,一次结算就要上万元,使不太景气的工厂产生困难。但是他想活下去,于是便配了针药回来养病,实在不行再送去医院。妻子在北大荒时,胃切除4/5,体重只有45公斤,但单位里的工作不能含糊;父亲80多岁,垂垂老矣,母亲也体弱,亦要照顾;家里这位黑兄常要值夜在他的床前,倒屎尿,擦身,学着替他打针。 他的病情恶化,惊动了当年的“黑兄黑妹”。呼拉一家伙来了20多个,有的甚至是从北京,哈尔滨……赶来。他们都早已过了不惑之年,有的还是有个什么头衔的人物。当年睡过一条坑,如今来陪他一程。一位哈尔滨的黑兄闻讯打来了长途电话,说是到哈市去,由他请最好的医生整治。几位工薪阶层的黑兄拿出自己全部积蓄,想“悬赏”治好他的病,但没有一位医生能够“领赏”。 他生的渴望依然没有泯灭。只要能动弹,他就让人扶着坐到阳台上,轻摸他胀如鼓的腹部,看着被他拖累得日见消瘦的妻子,这生活常人难以忍受。但他仍旧想活下去。他有好多事没有做成功,希望老天爷能给他机会。躺在床上度过了漫长的2年,早已过了医生的预告,但他依然活着走进了今年夏天。死神几次来过,翅膀擦着他的额头,昏迷之后受过折磨之后,他又醒了,又能站起来了,那一对眼睛依然,温和,聪明,闪耀着希望的光,还要向生活寻求些什么…… 接到黑妹的报信,我去看他。我们竟能唠上一个多小时,真不知他那来那么大的精神头。他说,躺在床上,啥事也干不了,做梦却不耽误,不知怎的,迷迷糊糊又回到了北大荒,看到了那片黑土地。握别时,与他四目相对,心头一震。我知道他想告诉每个朋友什么:生活多么美好,活着多么美好!黑兄黑妹,别为了那10年坎坷岁月耽误了你而耿耿于怀,只要有征途就有追求的希望。 (原载于《青年探索》1995年第1期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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